《环球时报》记者面前的这个男人一脸的愁容悔意,许多天不曾刮过的络腮胡茬又重又乱,黯淡而茫然的眼神,把恐惧、焦虑和重重的心事全都写了出来。他是一名被捕的台湾间谍,他希望媒体不要披露他的真名,为了叙述的方便,本文称他吴兵(化名)。记者和他见面的地方是浙江省杭州市的一个看守所。2007年10月,杭州市国家安全局破获了一起台湾间谍案,主犯吴兵就是那时落网的。办案人员说,吴兵其实是中国大陆人,在举家迁往澳大利亚后,被台湾“军情局”隐蔽在澳大利亚的人员拉下水,堕落成了台湾间谍。在台谍机关隐藏在海外的一个针对大陆的工作点中,吴兵的角色是具体操作手。2006年8月,吴兵得到上线授意,开始在澳大利亚通过互联网对中国大陆开展情报活动,明目张胆地在网上勾连大陆人员,进行策反和窃密活动。不久前,《环球时报》记者获准采访了在押的吴兵,详细了解了他涉嫌从事间谍犯罪活动的事实经过以及他在落入法网后的忏悔。
“平静的感觉永远失去了”
吴兵今年44岁,是浙江省杭州市人。1981年,他18岁时高中毕业,曾参过军,后在社会上干过多种职业。2000年,吴兵的妻子严某自费到澳大利亚留学,后来在当地定居下来。2003年4月,吴兵也带着儿子去了悉尼,一家人团聚。不久,吴兵获得了澳大利亚的永久居留权。
吴兵说,刚出国时,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在国外过上很好的日子,但现实很快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他发现自己很难找到满意的工作,靠辛辛苦苦管仓库每天挣100澳元,恐怕一辈子都别想在澳大利亚买上房子,他开始挖空心思寻找赚钱的机会。
根据吴兵交代,2003年11月,他到一家贸易公司应聘,没想到自称程瑞的华人公司经理对他当过兵的经历非常感兴趣,多次约吴兵见面,详细询问他在国内的关系,特别是部队中的关系。吴兵交代说,当时他已经隐约有点感觉,这个公司十有八九有境外情报部门的背景。事实上,这家所谓的公司正是台湾“军情局”秘密派驻澳大利亚专门用来招募间谍的掩护公司。果然,程瑞不久就约他见面,并且特地嘱咐他带上护照和在部队服役的证明文件。这一次,程瑞挑明了要吴兵通过国内的关系搞一些内部文件和情报资料。吴兵交代说:“我意识到自己真碰上了间谍,当时的思想斗争非常激烈,毕竟在部队里也接受过一些保密防间谍教育,以前也从媒体上看到过一些间谍案,印象中最后判的都很重,自己好不容易才熬到在澳大利亚一家团聚,虽然现在生活比较艰难,但还不至于过不下去,要是万一当间谍被抓,这一辈子就完了。程瑞好像看出了我的犹豫和不安,就安抚我说,为他们公司做事很安全,不会暴露,而且搞情报很赚钱,好的情报一份就值大钱。在他反复劝说和诱导下,我心存侥幸地想,现在偷偷做几次就不干了,应该不会被发现的,而且这个钱来得容易,搞得好狠赚几笔,我就可以在澳洲买上房子,好好享受了。”最终还是贪欲战胜了良知,金钱战胜了恐惧,吴兵答应了程瑞,并在一份“公司”聘用合约上签了字。
从此,吴兵真正开始了间谍犯罪生涯。他受台湾间谍组织的派遣,多次回国进行人员策反和情报搜集活动。他交代说:“其实,每次被他们派回国,我都感觉压力很大,总是偷偷摸摸的,心理负担非常重。我对几个军校的老同学透点风试探一下,除了一个人当时没有表态以外,其他的人都一口拒绝了,这更让我觉得这种事情绝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简单,风险那么小。特别是每次出入境,我生怕被抓,哪怕通关后坐在出境区候机,也还在担心万一广播报我的名字就麻烦了!只有飞机起飞了,心中的石头才算落地。但是,回到澳洲后我还是会想,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回来。以前再怎么样,自己还是心安的,可自从和他们签了合同,心里就总是忐忑不安,平静的感觉永远失去了。更痛苦的是,和一些爱国华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自己嘴上也和别人一样大谈爱国,内心却备受煎熬,人格是完全分裂的。”
一旦“上了船”,几乎不可能抽身
几度回国发展关系和搜集情报不力,吴兵的表现让程瑞越来越不满意,吴兵拿到的钱也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少很多。2005年上半年,程瑞和吴兵接头时甚至闹了一场不愉快。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一旦上了台湾间谍这条船,要想抽身几乎是不可能的。
吴兵交代,2006年8月,一个操台湾口音、自称“杰克逊”的男子又找上了他,成了他的新上线。杰克逊在请吴兵吃饭时说,这次希望他利用互联网收集情报。吴兵说:“当时我想,这个办法比较新,而且在网上搞情报,待在家里没事就能做,安全肯定没有问题,搞得好同样可以赚大钱。”他马上就答应杰克逊试一试。
随即,杰克逊指导吴兵在网上找到了一些大陆的军事网站、退伍军人网站和军事论坛。杰克逊“点拨”吴兵说,大陆的这类网站上有很多军事爱好者和现役、退役军人,他们都知道不少军事秘密,可以通过和他们在网上交流、打探、套取乃至购买军事情报,另外,一些大陆专业招聘网站也是值得好好下工夫的地方,在那里注册的人大多想找工作挣钱,只要有利益诱饵,不少人会主动找上门来。杰克逊还诱惑吴兵说,互联网现在是“公司”工作的重点,连台“军情局局长”沈世籍都号召大家利用网络搞情报,大陆网络存在很多安全漏洞,很多大陆网民在网上完全没有什么防范意识,“公司”内部有很多人都直接在互联网上搜集情报,收获很大,而且在网上操作还轻松方便,基本上没什么风险。
吴兵果然被说动了,回到家里就埋头在电脑上干了起来。刚开始,他按杰克逊教的以试探为主,在一些军事网站和军事论坛上寻找有可能掌握情报的人员,设法搞到他们的信箱,然后群发征稿启事,打着一家澳大利亚“防务周刊”的幌子鼓动大陆人员投涉及中国军事的文章,并许以高额稿酬。利用自己的军事知识,吴兵还在很多军事论坛上跟帖,和军事网友交谈,套取情报。他有时投其所好、大肆吹捧,引诱网友继续说出更重要的内情,有时又用激将法刺激对方拿出更准确、更内幕的信息。后来,吴兵还让台湾谍报机关出钱,在一些招聘网站上注册会员,以国外信息咨询公司的名义招聘大陆的信息员,但对应聘者的要求非常直接,就是党政机关工作人员、部队转业人员,或者在党政部门和部队有良好人脉的人员,总而言之就是有涉密途径的人,要求提供的信息当然是党、政、军的内部文件和资料,许诺的待遇自然是从优。慢慢地,胆子越来越大的吴兵甚至为了取得更好的“绩效”,早日拿到更多的钱,竟公然在一些网站和论坛上提出“高价收购”中共党、政、军文件资料。
他直接给三个人汇过钱
吴兵交代说,有些人先后上套了,他们在网上回信表示对招聘信息或征稿内容很感兴趣,并详细询问需要些什么样的信息、资料和文章,当然也特别关心报酬的多少。办案人员告诉记者,上钩的人中有一些根本不知道这是间谍机关在网上设的圈套,但同时也有个别人心里隐隐约约是有所感觉的,因为吴兵的要求相当露骨,然而这些人自以为聪明地觉得网络是个无边无际的信息海洋,自己偶尔在网上做点什么违禁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注意,何况还可能挣不少钱。然而,他们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种属于出卖国家机密的事情怎么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呢?
吴兵说,对这些回信的人,他和他身后的情报人员都不会放过,觉得谁身上有“料”,就会先给他们一些甜头,一来二去之后就会毫不掩饰地以涉密资料为交易条件,拉他们下水。
根据吴兵交代,他在网上先后向200多人发了勾连邮件,其中有的人在不知情间提供了情报。吴兵把经他细心记录的每个人的详细情况统统作了交代,这些人中知情或不知情有情报提供行为的有十多人,而直接经吴兵手给3个人汇过钱。
第一个人要求吴兵先给他买个相机。吴兵把这个情况报告杰克逊后,杰克逊同意先汇一部分人民币给他买相机。这个人先后提供过两份内部资料,但杰克逊说这些东西价值不大,最后只给了他很少的报酬。吴兵说,这是他通过网络发展成功的第一个人,他想,尽管自己没拿到钱,但毕竟搞到了东西,以后就好向杰克逊开口要钱了。
第二个人在回信中对吴兵说,自己家在农村,母亲因病住院,急需用钱,所以愿意提供涉及军事的内部资料。他分几次向吴兵提供了若干份文件资料。吴兵则给他汇去了报酬。2006年年底,杰克逊告诉吴兵,如果这个人愿意提供证件,“公司”愿意向他发放固定薪酬。吴兵发邮件把消息转告了这个人,他也回复了电子邮件。但不知杰克逊出于什么考虑没有了下文。
第三个人胆子最大,他回复吴兵说,有一些涉密文件,而且还能想办法搞到一些其他的东西,问吴兵能够提供多少报酬。吴兵要求这个人先把手头的文件资料发一个封面来看看。后来,文件封面发来了,但一看,并没有多大价值。
“在网上活动也是会被发现的”
吴兵交代,在他开始从事网上收集情报和发展间谍的初期,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杰克逊根本没有提给他的报酬,即使给了杰克逊资料他也不讲吴兵可以得多少钱,吴兵心里很不痛快,认为自己的利益没有得到保障。吴兵因此和杰克逊交涉了多次才被告知,“公司”同意在获取资料后,吴兵可以和对方三七分成。但吴兵还是觉得“公司”给的钱实在太少,杰克逊就悄悄向他捅破“反正经费到了你手里,你想怎么分配都可以”,联想到杰克逊时不时让自己在经费收据上以不同的人名签收,吴兵顿时开悟了:原来情报报酬是可以层层克扣中饱私囊的。于是,吴兵也开始上行下效,大肆克扣应该支付给别人的情报报酬。杰克逊曾几次向吴兵提出,要他把提供了资料、收到过报酬的那3个人转给他,吴兵都拒绝了。吴兵说:“我当时心想,如果转给他,那我还有什么用处?”后来,到了2007年3月,杰克逊开始给吴兵按月发放一定的固定薪酬。
2007年的五六月份,吴兵发现自己的电脑老是出现异常情况,就报告了杰克逊。杰克逊让吴兵要多注意安全。吴兵交代说:“这之后,我才慢慢意识到,在网上活动也是会被发现的,网上收集情报原来也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和安全。我非常害怕,在8月份赶紧搬了家。”
他见记者时,流了两次泪
吴兵最终没有逃脱法网。在和记者谈话过程中,吴兵流了两次泪,一次是为他自己后悔,一次是后悔他把最好的朋友拉下了水,害了他的一生。
吴兵低声喃喃地反复说:“我知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可是我不是仇恨国家,我也根本没有勇气和国家对抗,我只是稀里糊涂地被小利蒙住了大义,只是想着从国内套点东西就可以挣钱,见利忘义。到现在,我这一辈子彻底完了,背着背叛国家的罪名,永远都是个罪人,我的家里人也都被我害得抬不起头来!”吴兵说,他刚被抓的时候,只是一味地后悔自己不够小心,但现在他特别恨那些把他拖入深渊的台湾间谍。他说:“我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就是他们手里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他们根本没有对我进行什么培训,就让我们去找关系搞情报,而他们自己呢,我问过程瑞,他从没有进过大陆,杰克逊就更怕了,他说他连中国周边的小国家都不去。他们待在安全的地方,我们搞来东西还要层层扣我们的经费。想起来,我真是愚蠢透顶!”
吴兵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是在他回国活动期间被他拉下水的。吴兵说:“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他转业回家工作很好,本来很有前途,也可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却被我用朋友面子和金钱诱惑拉下了水。他的一生和他的家全被我毁了,他因为我也犯下了对不起国家的大错啊!我一辈子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对朋友,吴兵觉得良心不安,而对那些他在网上勾连的人,他开始只是觉得那只是种生意,利益交换,并没有什么自己害了他们的感觉,但是,当他知道有的人因此受到法律严惩时,他还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声音颤抖地说:“是我害了他们。他们其实根本没有从我这里拿到多少钱,但是因为我诱惑了他们,他们这一辈子全完了。有了背叛祖国、出卖国家机密的前科,他们还能有什么指望!”
这些人确实是被吴兵给害惨了。记者了解到,一个非常聪明很有电脑天赋的年轻人,当地的公司月薪8000元聘他,他因为嫌上班受约束不去,结果在网上看到吴兵发出的诱惑,觉得做起来不难,就发出去几份资料,收了一万多元钱,换来的却是法律的严厉惩罚。办案人员对记者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吴兵这个案子里,还有个别人吞下了台湾间谍和他们自己合种的苦果,东窗事发,追悔莫及。他们怎么就不深想一层,那些事情的性质可都是危害国家的,怎么能去碰呢?难道在互联网上做就没有人知道了吗!真是利令智昏啊!(据环球时报 文/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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