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弄清政治战与心理战两个概念的联系与区别,就不能不从热衷于政治战的美国寻根问底,从美国学者的基本看法及其主要观点谈起。
一、缘起中的“同质”:政治战等同于心理战
政治战的概念缘起于英国,脱胎于心理战概念。心理战的实践古已有之,我国历史上就有许多著名战例。但心理战是何时成为一个专业术语的呢?国内学者吴杰明等认为,心理战作为专业术语,最早见于英国军事历史学家富勒1920年出版的著作《战争指导》中。1935年,美国学者拉斯韦尔、卡塞和史密斯合著的《宣传与心理动员》一书对心理战概念作了较为全面的阐述。但美国学者辛普森却认为,心理战一词最早在英语中使用,是在1941年的一份关于纳粹宣传、第五纵队和欧洲早期恐怖活动的文献中。
虽然学界对心理战概念的出现时间有不同看法,但对政治战最早源自英国和英语则有一定共识。事实上,现代政治战的组织也最早出现在英国,即二战时英国设立的政治战执行机构,这也是二战期间英国主要的心理战研究机构。因此,那时的政治战实际上等同于心理战,二者在概念内涵和研究机构上并无根本分别。
二、发展中的“独立”:政治战与心理战并列
1953年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公开宣称:“要通过政治战、心理战和宣传战等一切手段,促使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和平演变。”因此,也有人认为政治战和心理战是两个独立的概念。如曾担任美国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的约翰·柯林斯在1973年出版的《大战略:原则与实践》一书中就指出:“如果没有深谋远虑的政治战、经济战、社会战和心理战相配合,军队是不能取胜的。”1989年,时任美国陆军部长小约翰·O·马什也指出:“低强度战争的朦胧战场不仅包括军事意义上的非正规战争,而且也包括经济战、政治战和心理战。”可以看到,在杜勒斯、柯林斯和马什这里,政治战是一个独立概念,与心理战是一种并列关系。
三、成熟后的“包容”:政治战涵盖心理战
政治战的概念从产生之日起,就处在不断的发展变化之中。它虽然来源于英国,但却发展、成熟于美国。
1948年,时任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室主任的乔治·凯南在向国家安全委员会提交的《开展有组织的政治战》报告中明确提出了政治战概念,认为政治战是克劳塞维茨战争学说在和平时期的逻辑应用。广义上,政治战是指一个国家使用战争之外的一切手段以实现其国家目标。这些手段既具有公开性也具有隐蔽性,包括政治联盟、经济措施(如马歇尔计划)和白色宣传等公开行动,以及秘密支持“友好”外国势力、“黑色”心理战,甚至鼓励敌对国家的地下抵抗运动等隐蔽行动。在凯南的解释中,政治战的内涵已发生了较大变化,不再等同于心理战,而是一种包容与被包容的关系。我国学者彭凤玲将凯南的政治战、心理战概念进行对比分析后指出,从凯南给出的定义看,在政治战手段中,隐蔽手段不仅包括隐蔽心理战,还包括鼓励敌对国家的地下抵抗活动等,这显然超出了心理战的内涵。
政治战与心理战虽然相互区别不能混用,但却联系紧密可以相互利用。可以肯定地说,在当代美国的对外政治实践中,政治战包括国家权力的所有手段,心理战只是美国进行政治战的主要方式之一,也是其军事行动的一部分。早在1950年初,美国防部就强调,心理战是某一民族在战时或特定条件下利用精心设计的宣传手段,达到对国外敌对、中立或友好团体的舆论、情感和行为施加影响的目的,以保证本国政策及目的的实现。
美国国防大学出版社和国家战略情报中心于1989年联合出版的《政治战和心理战——美国路径的再思考》一书,曾对政治战与心理战的关系作了较为全面的探讨。本书主编之一卡恩斯·洛德认为将这两个术语混用是不可取的,政治战拥有比心理战更为广泛的内涵。他在本书“国家战略中的心理维度”一文中指出:“心理战曾被用来指称整个心理—政治行动,但将其作为一个术语专指军事心理战更为合适。军事心理战包括和平时期与战争时期的公开活动和隐蔽活动,其范围可以从战术、战场层面变化到冲突的作战和战略层面。”进而认为:“政治战是一类活动的统称,包括政治行动、强制外交和隐蔽政治战争。一般来说,第一种职能由外交人员执行,第二种职能由军事和外交人员执行,第三种职能由情报人员执行。”在洛德看来,政治战与心理战之间是不能划等号的,心理战应专指军事心理战,而政治战的内涵是大于心理战的。
《政治战和心理战——美国路径的再思考》一书的另一位主编、美国国家战略情报中心主席弗兰克·R·巴尼特也同意洛德的观点,认为政治战是一个更具包容性的术语。他与洛德在本书序言中指出,虽然政治战是一个在用法和理论上都不太成熟的术语,但似乎有助于描述一系列旨在支持国家政治—军事目标的公开和秘密活动。在他们的定义中,政治战代表了一揽子战术,不仅仅是心理战,还将心理战与其他手段相结合用于实现政治目的。我国台湾地区军事政治学家洪陆训教授曾指出,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使用心理战摧毁敌人的战斗意志,其实就是政治战的运用。
虽然政治战与心理战之间不能划等号,但二者之间却存在密切联系,心理战是政治战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政治战和心理战——美国路径的再思考》撰稿人之一保罗·史密斯就试图将政治战这一术语与心理战联系起来,认为心理战是政治战的主要方面,是军方进行政治战的重要手段。他在《论政治战》一书中指出:“政治战可以与暴力、经济压力、颠覆和外交相结合,但众所周知,其主要方面还是根据不同的情境使用文字、图像和观念开展宣传和心理战。”并进一步指出,心理战是军方为了实现战略性和战术性军事目标而开展的政治战。同为本书撰稿人的安杰洛·科德维拉也认同史密斯的观点,指出政治战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心理战。
美国诸多学者关于政治战包容心理战的传统观点在兰德公司2018年的报告《当代政治战:当前的实践与可能的对策》中再一次得到继承。报告明确指出:“政治战包括国家权力的所有手段:外交、信息、军事和经济。”还通过图示的方式列举了外交、信息、军事、经济四种手段相互结合所产生的政治战方式,包括心理战、宣传、经济颠覆、有条件的国家军事援助、援助政治团体和抵抗组织等,并指出心理战作为军事行动的一部分,是信息手段与军事手段的结合。
四、变化中的“发展”:政治战与心理战概念和内涵的演变趋势
心理战概念的出现早于政治战,二者之间的关系是动态发展的,从政治战概念起源时与心理战的等同关系,逐步发展为并列关系以至包容与被包容的关系。在并列关系中,政治战与心理战是两个相对独立的概念,而在包容关系中,心理战成为是政治战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毫无疑问,政治战与心理战以及舆论战、法律战等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也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发生变化。
对政治战与心理战的关系,除了必须了解其概念形成发展过程中的微妙变化之外,至少有两个方面还需要重点关注。一方面,从理论研究和学术探讨上讲,政治战是大概念,心理战是小概念,政治战的内涵大于心理战,心理战存在于政治战之中。政治战作为国家总体战略目标的策略和一揽子战术,是各种政治战工具的综合集成。而心理战被认为只是政治战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主要由军方进行的以达成政治战目的的具体手段、方式和方法。另一方面,从实践结果和地位作用上讲,相对于心理战而言,政治战的功效突出且地位更高。心理战在常规战争中只具有辅助功能,而政治战则涉及国家战略层面的整体谋划,需要国家统筹规划行动、协调所有资源为实现长远政治目标服务,在国家战略中具有决定性、全局性作用。这也是近年来美国在政治战领域提出“全政府”概念,要求全要素参与政治战的缘由所在。从这个意义上说,要精准反击美国政治战,打好对美政治仗,就必须从政治的高度和战略的角度,把舆论战、心理战、法律战都纳入到对美政治斗争的国家总体战略体系之中。
(作者系国防大学政治学院)